60年，我身边的质量变迁从单调到多色调

兑水

母亲曾用一台缝纫机改变着我们的生活。当年爷爷是村里唯一的裁缝匠，母亲过门后，在生产队出工挣工分的同时，心灵手巧的她慢慢把爷爷那点裁缝手艺学会了。待爷爷眼花手颤，再也无法把盘了一辈子的布纽扣盘得结实流畅时，母亲就接过了为乡亲们裁缝衣服的活计。
母亲对手工活有着天然的热爱，加上她年轻懂潮流，做出来的衣服总能讨人喜欢。那时候买布要凭有限的布票，布料和粮食一样珍贵得很，母亲裁剪起来也就格外用心，从不多浪费料子。裁剪剩下的碎布也要还给主人。那些零碎的布片，母亲就想办法把它们拼接成孩子们可用的小物件。童年记忆里最色彩斑斓的东西，就是那只用零碎花布拼接成的小枕套。晚上，我摸着枕头上一块块的碎花布，闻着白菊花枕芯的淡淡清香，喜欢得连觉也睡不着。那只枕套一直用到我初中毕业。里面的菊花换成了稻壳，后来又换成了决明子，但白菊花的药香味始终萦绕不去，成为童年记忆里最深刻的气味。

1988年，我初中毕业并考上了连州市师范学校。母亲喜不自禁，破天荒为我做了条小碎花连衣裙。这是我第一次穿裙子，也是母亲第一次尝试做裙子。走在校园里，碎花连衣裙招惹来了不少女同学惊艳的目光，我知道这与我尚且苗条的身材有关，更与母亲对布料的感觉和手艺的精湛有关。

母亲用裁缝活与父亲一起供我读完了中师。1991年中师毕业那年，老旧的缝纫机再也无法转动了。当我拿到第二个月工资的时候，给母亲买了台锃亮的华南牌缝纫机。可是，这时母亲却很少缝纫新衣服了。镇上的成衣店一间接一间地开，款式多得让人眼花缭乱。大家都图省事、好看，现买现穿。我们也紧跟潮流，蝙蝠衫、健美裤、超短裙、太空褛，什么流行就穿什么。

在集市般的服装市场逛了几年后，街上新开的专卖店又让我们眼前一亮。这些店面装修精致，所卖服装材料精良，做工考究又有品位，让人看了舍不得放下。曾经记得有条古典风格的纯棉素蓝裙子，前幅有几朵隐约的灰白碎花，取名“荷塘月色”，一下子就让我心旌摇动。咬咬牙买了回去，急不可耐穿给母亲看，母亲也甚为赞赏，但当知道这么薄薄一块布花去了近半个月工资时，又心痛起来。我安慰她说：“这裙子不仅仅是条裙子，还表示一种文化呢。”母亲不解：“穿上这样的裙子就表示有文化啦？”

衣服漂亮当然不表示就有文化，但穿上妥帖合身的衣服，确实能让人显出精神。母亲虽然自己也会做衣服，但对我们买给她的新衣服都会欣然接受。虽然是流水线生产出来的，但这些设计新颖、做工精良的服装确实让母亲显得年轻了很多。父亲笑她是越老越花俏，她回敬说：“年轻时没能穿上，现在当然要补回来嘛。”看着穿着大方、心境开朗的母亲，我非常欣慰。生活给予她们这一辈人的苦难太多，但她们对生活的信心和热爱却始终不减，对服装的审美也始终与时俱进。

但对家里角落里的那台缝纫机，母亲始终未能舍弃。她坚持每年给我们缝几双鞋垫，都做得针脚细密、厚薄均匀。我想，她也许是以这样的方式，与过去岁月做着交流。毕竟，生活的变化总是有迹可循的。